中文摘要
艺术是社会意识的文化形态,20世纪初的艺术往往充满英雄主义的悲壮,画家在潜意识里常把己身放大为担负着美术风格历史变革的重任实施者。艺术作为寄情与明志的手段,充溢英雄主义情结,是时代所然。作为女性画家,何香凝的诗格多悲壮慷慨,画风也遒劲有力。有评论说她的画不似女子之笔,脱出闺阁蹊径也好,近于文人范畴也罢,何香凝的艺术成就都迥异于大部分艺术家。
“女性”的称谓,是在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中传入中国的。在新文化运动中的白话文创作中,“女性”一词被广泛运用。女性画家可被概括分为闺阁画家和青楼画家两类。狭义上凡女画家的绘画作品,统称为女性绘画。广义上女性绘画是出自女画家之手,以女性的视角,展现女性的精神情感,并采用女性独特的表现形式——女性话语,凡此种种称为女性绘画。
中西文化碰撞中,涌现出大批优秀的女性画家,吸收外来异质文化,画面释放了女性追求自由独立的人文精神,表现女性特有的感性认识,何香凝就是文化大军中的骁将。作为妇女解放运动的领袖,何香凝的绘画更具代表意义。
一、女性绘画中的代表人物
五四运动之前,贵族女子大多被锁在庭院深深处,缺少与外界的接触,女性画家中闺阁画家从事绘画多是继承家学。何香凝是较早的脱离束缚的女性画家,具代表意义。在何香凝东渡后第16个年头,五四运动爆发,中国女性迎来了真正的解放。陈独秀提出“发挥自己的天才,画自己的画”,影响了五四运动之后一大批女性画家的成长和进步,女性绘画中流露出自然的女性意识,女性意识涵盖着女性对社会的反思,对价值的自省,从而形成女性绘画的内核。
女性绘画的发展与社会历史的发展同步进行,也受到文人画影响,因为“三从四德”“宗祧继承”等理念的束缚,中国女性几千年来都依附于男性而存在,审美观不可避免的受到男性文人的影响,反映在绘画上也必然以文人画的审美趣味为指归。
清代厉鄂《玉台书史》辑录211位女书法家,清代女史学家汤漱玉仿效著有《玉台画史》,汇聚各种史料,辑录215位女画家,分门编写为宫掖、名媛、姬侍、名妓四类。
Marsha Weidner 的Views from Jade Terrace: Chinese women artists, 1300-1912曾经把中国古代女画家分为妻女、妾侍、妓女三类,这和汤漱玉的分类法基本类似,但出发点不同。汤漱玉是站在阶级的角度上分类,宫廷妇女、贵族妇女、侍妾、青楼女子。Marsha Weidner站在男性、个人的角度分类,男人的妻女、男人的妾侍、青楼女子。汤漱玉的分类法中何香凝属于名媛,Marsha Weidner的分类法中她属于妻女类。
二、女性留学中的翘楚
五四运动之后,大量女子学堂的开办使得女子走出家门,与男子一样平等接受教育,比较著名的有中西女塾、圣玛利女子学校等。西式学堂的教育模式突破了女性的传统教育理念,培养了大批女杰,办女校蔚然成风。在这股热潮中,女子美术教育也应运而生。
此外女性留学的滥觞逐渐形成。这一时期东渡日本学习美术的女留学生有山东的马淑怡、浙江的冯撷英、广东的居若文、廖冰筠,19世纪20年代到30年代之间有金启静、陈进、关紫兰、蔡叔欣、程露霞、叶佩芬、丘堤、曾奕等。“民国元年至民国十八年一月,仅广东地区留日研习美术的女学生就有三十七人,队伍之庞大,为美术史上之罕见”,其中以何香凝最为杰出。
从各方面的基本情况看,留学日本的女性留学生主要有四个特征:一、留学人数呈现逐渐增多的趋势,二、留学途径由自费发展为自费、公费并举,三、女性开始作为个体出国留学,亦有姐妹结伴和跟随父兄出国的现象存在,四、学习目的明确,专业上有选择的进行取舍,以艺术和技能学科为主。
在美术类的学校中,“日本女子美术学校对留日女生影响最大:从人数上看,留学日本女子美术学校女生最多;从学科上看,除开刺绣、编物和造花等工艺课程外,还开设了纯美术科——东洋画、西洋画。”何香凝就读于东洋画科,总体而言,20世纪初中国留日女生研习的大多为刺绣、编物、造花等工艺美术课程。“她们留学日本研习美术的主要目的,是寻得一种生活技能……谋求女子之自强自立,庶家庭社会两受其益。因为这种相对狭隘的艺术追求,造成这支庞大的留日研习美术的女子大军,只有少数几人(如何香凝、关紫兰等)在日后的中国画坛留下盛名。”
赴欧洲留学的美术的从1920年代起有福建的方君璧、广东的邹紫溟、冯伊湄、湖南的李自新、李志新、萧淑良、范新群、肖珉、葛建豪、四川的胡蜀美、浙江的蔡威廉、唐蕴玉、袁枢真、张荔英、北京的杨化光、江苏的潘玉良、荣君立、何玉莲、陆传纹、钟独清、张倩英、安徽的苏雪林、广东的萧淑芳、辽宁的王静远、湖北的谈景澜,赴美的有张默君、徐坚白、常沙娜、王纳亭、李帼贤等。
女性留学日本和留学欧美的基本概况比较主要有以下几点区别:
- 早期美术女留学生多留学日本,晚期逐渐留学欧美,留学日本的时间潮整体上早于留学欧美。
- 留学日本的女留学生的人数多于留学欧美的人数。
- 留学欧美的女性美术留学生多选择油画专业,留学日本的女留学生选择刺绣、编织、日本画专业较多。
- 留学日本的女性美术留学生多作为家庭成员出国,留学欧美的多作为个体出国。
- 留学日本的女性美术留学生出国前有绘画基础的不多,留学欧美的大多有艺术基础。
女性求学、自立标志着女性意识的觉醒,民初新女性是妇女解放运动的受益者、推动者和参与者,与古代女性画家的书画怡情不同,绘画于时代女性而言是生存能力的体现。在女子追求解放的过程中,求学和就职是走向独立的必由之路。女性美术留学生回国后,一是献身美术教育,二是回归家庭,前者如杨荫芳、王静远、蔡威廉、潘玉良、廖冰筠、郁风等人,后者如鲍桂娥等。何香凝开辟了第三种情况。
三、女性解放运动中的领路人
何香凝回国之后一度致力于女性解放事业,1921年1月她在国民党“一大”上提出“妇女在法律上、社会上、经济上、教育上一律平等”的议案,得到通过,并直接推动了1924年中国第一个三八妇女节纪念活动的举行。1924年10月,何香凝在廖仲恺的支持下,组织广州女子美术研究所及广州女子制作品贩卖合作社,探索女性独立生存的能力。1926年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第六届开学,毛泽东任所长,亲自请何香凝前来授课,做妇女运动报告。此外,她所创办的贫妇生产医院、妇女运动讲习所、国民党救护所、劳工妇女夜校等多处公共社会福利和教育设施提高了妇女的思想文化水平,并推动女性走向独立,促进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
何香凝鼓励女性发挥个人能动性,积极为国家献计献力,不仅身先士卒,还鼓励培养后备力量。1937年,病中的何香凝见到在长沙发起“湖南妇女战地服务团”的女作家谢冰莹,赠诗:“征衣穿上到军中,巾帼英雄武士风。锦绣河山遭惨祸,深闺娘子去从戎。”“1960年何香凝当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可谓众望所归。这不仅对于何香凝本人,而且对于女性艺术家群体,都是很高的荣誉。纵观世界各国的美术家团体和组织,很少有女性艺术家享有这种制度上的优势。”
关于妇女解放运动,何香凝的论述有《敬告我同胞姐妹》《妇女为何要革命》《国民革命是妇女唯一的出路》等文章,1929年10月26日,何香凝曾在新加坡南洋女校发表演讲,强调“女子为国民之母”,鼓励男女平等。妇女解放运动是何香凝革命活动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一生由爱国主义走向民主主义,由救亡图存思想发展到革命思想,吁请男女平等,主张女性独立,个人已先作出表率。其女权思想代表着先进知识分子对妇女解放、独立、进步等诸多社会现象和问题的思考和探索。
何香凝具备很强的女性主体意识,首先她强调女性经济独立的重要性,争取妇女在社会上的经济独立权,这在她以绘画谋生的过程中体现尤为明显;其次她强调男女平等,要求不断提高女性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且以女性身份担任美协主席,执掌帅印,更是社会地位和人际威望的象征;第三她强调女性思想文化水平的提高,重视妇女的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和发展,这在她自学和东渡求学中得到佐证;第四她认为个人的命运和国家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妇女也不例外,因此妇女也应该积极投身革命,何香凝身先士卒,作出投身革命的最好表率,成为早期的同盟会员、民国十三年的元老级党员。何香凝对所主张的四点身先示范,堪为时代的进步女性,虽维护女权,但并非激进的女权主义者。
四、结语
1957年何香凝以楷书寄语陈真魂:“努力为人民服务,以利国家”,这句给故友之女的勉励,亦是她一生的写照。何香凝晚年担任中国美协主席,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中国在男女平等问题上所做的努力和进步,亦可以看作是女性解放运动的斗争结果,美国学者琳达·诺克林在分析“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艺术家”时提出权利的障碍是艺术史描述、艺术家批评中最主要的问题,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在于一个人天生是天才或不是天才,而在于社会体制的本质,以及这些社会体制对不同阶级或族群里的个人作为的禁止或鼓励。”
洪再新指出:“各国美术家组织,有女性画家担任主席的,在30、40年前还颇为罕见。琳达·诺克林在提出她的问题时,恐怕根本不知道中国美协主席是一位女性。这和她在其名篇中最关注的‘制度问题'正好是一个反题”,“但从社会体制着眼认识女性问题,是很有见地的,只可惜她不熟悉近现代中国在社会体制上的演变,以及这一变化给女性艺术家带来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
不论这个女性艺术家是反叛家庭或者是在她的家庭中找到支持的力量,她内心都必须要有很强的叛逆性,才能让她在艺术世界里走出一点方向,这完全不同于担当社会认可的妻子和母亲的角色,贤妻良母是每一个社会体系都自动加诸女性的唯一的角色。唯有采取男性化的态度,如专心、集中精神,坚持到底,并且全力接受观念和技艺,女性的艺术世界里才有成功的机会,并且继续成功下去。
结合何香凝一生的经历,诺克林的这段话意义不寻常。何香凝一生的社会声望始终和政治活动密切相关,作为妇女解放运动的领袖,参与中国第一波女性主义运动,但绝非第二波的女权主义者,其倡导的“维护女权”追求男女平等之基础目标,即在教育上、经济上、政治上平等,相较于20世纪60年代之后兴起的女权主义运动,何香凝的追求仅处于初级阶段。她对艺术也是如此,所以严格说来何香凝只是女性画家,而非女性主义画家,其画乃女性绘画,非女性主义绘画。
20世纪杰出的女界领袖何香凝则以其特殊的经历,体现了从清末、中华民国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系列重大社会变革。同是‘文艺以人传’,何香凝涉及的则是更为复杂的社会与艺术的命题,使其重要性远迈前贤,由此成为世界女性艺术史上的一个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