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柔乡”到“荒唐剧”――任小林和栗宪庭谈话录

栗:你从四川美院毕业是哪一年? 
任:我82年入校,86年毕业。 
栗:我记得我选了你一张画参加现代艺术展? 
任:对。 
栗:那时候就开始类似文人画的那种风格了? 
任:当时选的不是那个,当时选的大的,屏风的那个。 
栗:那张画的照片现在还找的到么? 
任:照片都没有了。当时有个反转片印在《中国现代艺术展》的小册子上。 
栗:但是形成后来有点象文人画那种笔触味道的,最早是那张屏风么? 
任:还不是,屏风有点算是大块面的处理,题目是《安魂曲》,人物也很虚的,画的鬼里鬼气的,有点变形,长条幅三联画。画面上的人物画得现在看来还是挺时髦的那种,露一个腿,穿着长袍,有点象西方唱歌剧的人穿的。然后刚刚毕业出来画了一批,如杨艺肖像的那一批,完了之后才开始画小笔触的。这些还是跟中国传统和民间的造型形象有关系,慢慢那种文人画笔触的感觉就出来了。 
栗:这种风格、造型和笔触跟什么有关系? 
任:我估计还是和当时生活在贵阳的心境有关系,那时候比较安静,其实那时外面的活动是很丰富的,只是还没有波及到贵阳,我还是按照那种感觉。但是喜欢那种感觉是很小时候的事,只不过没有转化成图像语言。 
栗:你说的小时候就喜欢是指什么? 
任:学画的时候看到民间造型挺好玩,比较幽默,比例都不对,不是按美术学院的标准,是头大小脚。毕业以后先勾一些东西,勾着勾着开始感觉这个也挺舒服,就开始画这种感觉,没有太刻意,是比较自然地转化过来的。 
栗:我看到那种画的感觉是,画面情调很慵懒,象宋词的那种境界,色彩很斑斓,小笔触用的很多,这种小笔触又不象西方文艺复兴以后油画强调塑造形体的那种感觉。你强调画面上每一层笔触都能看得见,象宣纸上的笔触感觉,这种穿插的笔触造成斑斓的效果,我觉得这是你那一时期非常重要的特点,这种东西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任:这是因为当时比较喜欢印象派的笔触,当时还是从纯油画笔触的角度来考虑的,但形象和气氛决定了这个跟印象派是有距离的,实际是不一样的。只是我们所能理解的是从西方油画笔触转化的,肯定还是考虑这个因素,只不过具体的形象是选择了较为中国的,民间版画插图,以及与我看生活中一些人的感觉而来的,我记得当时经常在街上看到一些人的感觉之后回来画的。  
栗:但造型方法还是从民间艺术过来的。你不是画现实里人的真实样子,而是画变形了的,象民间插图那样的感觉,或者说用民间插图的感觉看生活里的形象,这个形象就在你的视觉感官里发生了变化。 
任:对。有一个转化的过程,比如画一张稿子,最后画着画着实际上是自己在画面上延续和变形了现实的感觉,这时就画成了一种跟民间图式有关的东西,说明还是跟那个有关系的。 
栗:你能不能具体说说这个民间是什么? 
任:比如说象春宫画,我最早看的一套春宫是从国外的画册上打印下来的,模模糊糊的一个东西,觉得这个挺好玩的,就开始勾勒,最早主要是受这个影响。 
栗:你想没想过传统文人画的笔触? 
任:没有。因为早些时候刘晓纯拿着很多画册出来问我,他当时要写一篇文章,说你有没有研究过这个皴法?我说没有,实际上是个自然的过程。 
栗:印象派的笔触是很灵动的感觉,但是印象派有个很重要的特点是研究光,研究外光给人的感觉,你的那批画的外光感觉并不强。 
任:对,是平的,是装饰的。我说这个转化过程其实很奇怪,你最后得到的东西不一定是想的东西,往往是这样。或者说他人看到的东西和你想的是不一样的。 
栗:你开始对那批春宫画的造型和色彩有感觉,就有一个心理上的下意识的东西。 
任:对,至少是我喜欢的,被这个吸引。 
栗:这个心理过程就会把这个笔触转换成中国味道了。 
任:对,印象派还是对光源,对现实的研究,我这个已经不是对现实的研究,是为情造一个景。 
栗:是一种情调。 
任:对,是为这个服务的,是那种东西搬过来,不是对一个现实的描述。 
栗:我也看过不少春宫画,那种情调很象宋以后世俗生活的慵懒、温情的情调,这个很关键。 
任:选择这个可能跟我的个性有关系,我自己的个性不是能面对特别现实的,特别刺激我的东西,一般都会有意地回避,觉得这个东西太尖锐,太没有余地。 
栗:喜欢呆在家里边胡思乱想。 
任:对对,就是自己给自己造一个虚拟的景,但是我在这个景里面能走动,好像是我能生活在这里面。 
栗:还有就是颜色上暖色的蓝、绿、黄是主调,我印象里是这样,这容易造出一种幻想气氛来。我在1998年写你的文字中,说你和贾娟丽都是从程丛林彝族系列中脱胎出来:尤其你的“点子”式的笔触,“更象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积墨法,以笔的错落、灵动而形成的特别效果,代替了他们的老师程丛林的斑驳感觉。色彩也更多地受到程丛林的蓝绿调子的影响,发展出一种带孔雀蓝绿般的具装饰化斑斓的色彩感觉,其后任又发展出一种以黄绿为主的暖色调。…… 1993年,任小林在北京皇冠假日宾馆的美术馆举办了个人展览,获得美术界尤其油画界的一致赞赏,当时在展览的座谈会上,许多油画家对他作品中‘点子’式笔触所形成的丰富和细腻的油画效果,以及柔和、丰富的色彩给予了好的评价,认为任小林达到了一种既有道地的油画味又形成典型的中国画风。我也有这种看法,只是我觉得他的风格的形成多得益于他的感觉,或者说他创造了一种感觉,因为只有这时,风格才不仅仅是一种表面风格,而成为一种艺术语言,可以言说他的类似文人画尤其仕女画的恬静、闲适和慵懒的生存感觉。中国的传统文人画一向多表达‘超逸淡远’的出世情怀,倡平和沉静而抑激越火爆,甚至我常常觉得中国的文人文化在世界文化之林总体上属于一种阴柔和带女性色彩的文化,其原因也许由于长期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中国人的这种阴柔的人格所致。任小林秉承的是这样一种文化传统,或者说他的性格中更多地倾向阴柔、平和、慵懒,而非争强好斗,才使他的作品有一种类似传统仕女画的意味,只是他的作品更多地发挥了油画色彩的丰富的特长,使作品在平和、慵懒中突出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和煦的阳光透过窗纸,使光线变得柔和、均匀和温暖。没有强烈的反差,也就避免了画面的强烈的效果。那时他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中,只有温情脉脉的两人世界,他需要窃窃私语般的表达他的这种生存感觉,柔和、漂亮的色彩,绵密的笔触,以及人物变形为符号化的丰腴体态,避免了人物的写实主义的再现和神情的刻划,以突出画面的整体温情和慵懒的气氛。这一点类似‘新文人画‘中的新‘仕女画’的造型趣味,不是刻划人物,而是通过特别的造型和用笔等因素,来强调作者的个人感觉。” 
“我们可以把任小林的作品和新文人画,乃至当代文学中热衷描写个人私密情感的风气放在一起看,可以理解和感受到在信仰普遍失落的年代里,人们企图躲避嘈杂的世界,在自己的内心营造一个温柔的小天地的那种感觉,甚至我们在当前室内装修风持续的热度中,也可以理解人们在对乱糟糟外界的无奈之后的那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心理。任小林的作品是当代这种生存感觉的典型代表,而且他把这种感觉变成了一种类似宋词婉约派的诗意,在诗中体会自己的温柔闲散的生活。” 
程丛林有一段时间画彝族基本就是蓝绿调子的,他画的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叶形成的光斑效果,你有没有受过他这种风格的影响? 
任:有。但是好像我的文人画,当时并没觉得,事后看是有,有一段时间我到北京来了,画的很灰,所以那种很深的颜色就消失了,更象蛋彩,慢慢就转过来了,可能还是跟这个环境,整个的变化有关系,最后形成灰蒙蒙的感觉。 
栗:这个延续了大概多长时间? 
任:这个延续了很长时间,而且这种感觉在心理上造成的延续就更长了,后面其实画的都有变化,但是我觉得某种东西一直在连续着。 
栗:好像是从八十年代末,还是九十年代初期开始这种风格的画? 
任:九十年代初。 
栗:延续到九十年代后期么? 
任:我觉得九五年以后实际上就没再画这种画了,就是你到贵阳去看的那次,我已经没画原来那部分作品了,我画了其它的。 
栗:你说到跟程丛林的关系,那时侯跟程丛林有关系吗? 
任:还是有交流的,他从德国回来,他那时候那已经能站到我的立场来看,就是我的绘画还需要什么东西,其实那时候跟他的关系已经不大了,我九十年代以后的东西,他基本可以站在我的角度帮我看要怎么做才能更好一些,提些建议。 
栗:他画上那种蓝颜色的光斑对你的影响具体是怎样的? 
任:那个影响实际上就是我毕业之前一年到我毕业后的……86年毕业,大概有五年时间,到九十年代初,从原来画山鬼一类有点怪异的、超现实的形象逐步画成后来那种,我觉得比较图式化的,有点文人气的那种过度了。 
栗:你后来想过这种与文人画的关系么?可能还是因为那个插图的影响? 
任:对,我受有些插图的影响,它总是能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给你想象的东西,总是半室内半外面环境的,是空间的分割。这种空间的分割有一种私密感我觉得很舒服,我可能借鉴了很多。 
栗:我忘了我去贵阳是哪一年? 
任:应该是98年。 
栗:那时候你就彻底开始实验跟现在有关系的风格了。 
任:对,跟现在有关系的,而且形象主要是以男的为主,或者不男不女的形象,性别就不重要了,和刚刚画那个时候不一样了,也是对我前面一段时间的一种反动吧。我感觉那种感觉我已经画空了,需要有另外一种东西来进入。 
栗:你上次说这个产生是因为去了男澡堂,你看到很多男人裸体,肉乎乎的,大肚子的。这种刺激跟你过去在美院看到健壮的人体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 
任:我自己感觉这种文人画的结束就是我青春期的结束,其实我以前看女性总是觉得很柔美,这个结束后要面对的是另外一群人,以前那种心情,在那个年代对一种东西的期待没有了。它需要另外一种东西,其实挺无奈的,我知道那个东西已经不吸引我了, 有另外的东西我可能还没有说清楚,那批画画了很长时间,也是差不多五年,但是画的不多,都是画的男人,有点同性恋倾向的男人,形象也不太好,怪怪的。 
栗:但这前后还是有一种联系,那些男人画的……有一种东西一直有,都是慵懒的。 
任:对,这个一直有,说白了这和我的性格有关系。 
栗:但是开始的时候你还在找一种办法,那时候我们谈的最多的是你想找一种办法,画了以后用刮刀刮,刮了以后再画,画了再刮。可能你也想找出另外一种丰富,但是那画面的结果并不像以前那么丰富,以前的笔触很灵动。 
任:那批画给人直接的感觉是很难看,它既不刺激人的眼睛,也没达到使人眼睛舒服的效果,两方面都没有,而是一种使人不太舒服的东西。 
栗:从那之后我看你的东西相对来说就少了,98年以来你的尝试是什么? 
任:99年我就到北京来进修了,经常到北京来,就发现整个中国的艺术状况跟以前都不一样了,跟我原来在一个很封闭的环境里看到的东西,整个格局完全都不一样了。正好2001年张晓刚他们也到北京来。本来我留在北京是偶然的,如果当时这些朋友不在,我也就回去了,因为这些朋友在这,而且我又发现整个大环境都变的那么陌生,跟我以前的从杂志,或跟我以前每次来北京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了,我觉得我应该留在北京,其实是非常偶然的,如果那些朋友不在我也就回去了。所以我@TwoCols@的生活一直是比较被动的,都是些偶然的因素推着我做出一个决定,而不是我特别主动地做出一个选择。先在北京住了一年,住在马甸,都还很封闭,跟在贵阳差不多,大概2001年我搬到花家地了,这才有一个变化,至少这时候的生活和我原来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了,我原来是个体的生活,花家地是集体的生活,至少头两三年我画的很少,也画不了,画不下去,因为我发现人总需要生活在一个背景里面的,这个背景是我完全不熟悉的,我要重新去了解,学习,我住在这里的艺术家的类型跟我区别非常大,那么我要重新认识,要学习很多东西。 
栗:这个过程对你创作带来的影响是怎样的? 
任:我觉得这影响还是很大的,我是象原来那样画呢,还是要根据新的感觉重新找一种东西,把我的绘画延续下去。所以头三年我基本也没画什么东西,画也画得很难受,既有北京新的东西对我的影响,又有我念念不舍的一些东西的纠缠,左右摇摆,差不多有两三年的时间。然后画了一批纸上的东西,一下子有了新的感觉,从形象上还是有原来的延续,但是还减少了很多东西,比较单纯吧,有一个情绪的直接描述,把原来背景的东西暂时先去掉,然后又延续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慢慢地我原来那些背景的因素经过变化以后又可以重新组合在我现在的画面里,至少这个时期作为内心生存状态的变化是很大的,因为在北京跟我原来的生活差距太大了,我原来也不怎么跟周围的人发生联系,自己在那画,这时我面临整个环境的变化做出了新的选择。 
栗:你现在形成的东西基本达成你的愿望了么? 
任:我觉得还在寻找。 
栗:你觉得现在固定成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任:原来我基本都集中在我所认为的艺术本身的问题上,但是我觉得我现在不太考虑这个问题,我现在考虑的就是我自己舒服不舒服,我这样画跟我的生活状态之间,这样舒不舒服,舒服我就这么画,我不太考虑我现在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理想化的境界,好像现在我对自己没有这个要求。我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放松了,原来我长期一个人,到北京来面对这么多人我会很紧张,这种紧张的情绪会影响到绘画,所以才会感觉很长时间不知道要画什么,慢慢地我才会放松,想画什么才相对自由地流露出来了,我就是要这个状态。 
栗:现在画的是什么? 
任:我现在画的是大的风景,现在喜欢一个舞台化的大风景,实际上这和我以前的生活又有关系。因为我以前生活在贵阳山区,但是又喜欢把过去的一些人的因素戏剧化以后放在象是一个山水背景的舞台上,画大了以后有一种舞台化和戏剧化的效果,正好是我需要的,有幽默感了。 
栗:在北京生活是不是象看演出一样的,生活就象一出戏一样的? 
任:对对,我在北京生活感觉艺术不重要了,“重要的不是艺术”,呵呵。但是我现在就悟到这一半,那什么是重要的呢,我还没悟到。但是因为现在变化太快了,花家地跟三年前比完全变化了,完全又成另外一个模式了。 
栗:又把西南生活的感觉搬到望京来了,望京“很西南”,或者是新的望京式的西南――比较温情的,很生活化的,他们偶尔出场演一次,大家在一块儿吃吃喝喝,这种感觉比较明显。这说明你悟到了重要是人的生活,人的生存感觉的变化是重要的。 
任:是,我是觉得这个环境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这里基本上能保留我的一些性格特点,因为我生活在一个很温情的环境里面,试想我一下到了一个非常北方化的战斗环境,比如说突然扔到通县来了,租一个房子画画,我不知道现在我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很难想象。 
栗:拿电脑看看你的画吧。 
……(看画)  
栗:先画的纸上作品。……等于纸上作品给后来的作品打基础了。 
任:对,好多都是这样的,就把风景和我纸上画的感觉接在一块儿了,也是在纸上画的。 
栗:这等于是把我98年看到的那种试验和你早期的东西结合起来了,不像你早期的那种都是小笔触的,也不像我看到的那段时间的都是大笔触加刮刀,这个是有的地方小笔触,有的地方大笔触,但整个气氛象一个西洋景,也有现实,也有幻想的,想象的……这个人物象原来的……但是现在画的不像原来那么厚,现在画的比较薄,有些什么感觉呢,很松动。用刮刀么? 
任:不用,用笔画,染一染就完了。 
栗:这种同性恋的东西你有什么感觉么,很多同性恋的。 
任:当时还是有一种身体侵害的感觉,一个东西进入另一个身体的,如果纯阴阳的就是一个很合理的,如果是同性的就有一种对抗。 
栗:还是那时候在澡堂看到男人体的感觉,有一种刺激,但不再是那种温柔的,有一点糜烂。 
任:对,我很喜欢这个气氛,尤其是现在。 
栗:整个不像原来那种很抒情的味道,有一些糜烂,象这个社会一样,糜烂状态。 
任:我刚到北京来有一批画,夹在中间,迷恋原来的,和现在的现实有很大的距离。1999年到2002年这段时间,我到处去看展览,我回来开始画这些画。 
栗:色情游戏,整个画面游戏化了。 
任:这是最近画的头像。现在因为画的都很薄,基本上是把主要的东西画一下。 
栗:这和北京那几个人就有一些关系了,刘炜,杨绍斌他们,没有那么温情了。你原来的梦破灭了,梦醒的一瞬间,带着梦的残留景象,对现实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里面的人物关系有没有特别地想什么? 
任:人物关系还是服务于我想造的一个大场景。现在人物和空间的关系,我自己没有刻意描述得很完整,它给别人留下的空间更大一些。 
栗:都是莫名其妙的情节,不是具体生活中的情节,象上演一个荒诞剧一样。“荒诞”这个词有点太严肃了,用“荒唐”更好些,“荒唐”和“诙谐”,“荒唐的诙谐剧”。 
任:对。 
栗:这个词好么? 
任:我觉得挺好的,因为从我自己整个生存状态来讲,我比原来放松多了,我原来是要把画画的完整或很完美,使别人很准确地知道我在干什么,但是我现在都不太考虑这些问题,我自己的舒服和状态是非常重要的。 
栗:你在北京象一个看戏的人。 
任:对,实际上我一直喜欢这个角色,原来在贵阳我没那么多朋友,我都是以观察别人为主,观察生活,但是我没有进入这个生活,只是凭我自己的感觉观察,后来我到北京来这个角色一直在延续,只不过贵阳上演的东西跟北京完全不一样,那我的心境,整个感觉跟贵阳都不一样,但是我特别喜欢您刚才说的“糜烂”这个词,我觉得“糜烂”这个词今天显的特别好,今天的艺术家都太清醒了,他没有把现在的生活……就是说过的太健康,没有把自己的…… 
栗:没有出来看这个戏,从戏中出来再看自己演的戏。 
任:实际上太懂得自己该怎么演,现在的艺术家比以前健康多了,他变成社会里这部分健康的人,“艺术里的魅力在下降”,我指的主要是生活,因为生活会带动他的艺术,因为我觉得现在艺术都没有明确地带给人一个什么感觉,或者是很明确地要说明什么东西,都是属于这种。 
栗:1998年我在贵阳看到你那批画的时候,那个温柔戏结束了,现在上演的是糜烂。男人的肉体给人的感觉,我在澡堂也看到的,男人那种肉体,大腹便便,吃饱喝足了,打着饱嗝,泡着温泉那种感觉,有点整个时代的象征感,但是你那时没有画出那种感觉,现在有,整个画面的布局,整个戏剧感,包括这种笔触,布局,找到了你98年想建立的那种感觉。 
任:那时侯我的一个大的问题是,我很相信文化本身传达给我的感觉,我很尊重这个,但是我现在变的不是特别尊重这种感觉了。以前的教育,程丛林给我最大的教育是,一定要尊重一个文本的延续,从传统一步步延续过来的这种东西,我现在基本不怎么尊重这种东西了,可能跟岁数有关系,因为岁数到了一定阶段很多东西看破了,不怎么尊重它了,或者说原来老觉得这个东西你没有可能那么不严肃地对待它,但是你现在可以。 
栗:感觉很对劲。贵阳那段的过渡很重要。 
任:我是觉得可能今后有一段时间我是不会特别定型的,我要有什么东西感兴趣我就画这个东西,而且也没必要先说服自己这是画什么东西,这个东西画了有意义没有,别人会怎么看,这些可能不会考虑,更放松一些。花家地很好,晓刚经常怀念,哎呀什么时候我们是不是还在家里做饭啊,我说现在怎么可能呢?我说现在我们做个菜还得带到“大西洋城”去吃,原来端个小板凳,板凳不够,才几年啊,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现在花家地已经变的完全资产阶级化了,过的太好了。明年我们一大群人都搬到一个新地方,因为我们新买了房子,就在望京,就在酒厂旁边,还是集体生活。 
栗:西南生活。 
任:人家说望京就是四川话和韩国话。因为曾浩现在和韩国人很熟么,那天我去望京新城,整个那一片全是韩国的,从吃饭到娱乐完整的,每个电视都在放韩国电视台的节目,周围吃饭的人百分之七八十都是韩国人。 
栗:哦,他们能收到韩国电视台的节目。 
任:能收到,原来那有四川菜,有杭州菜,现在基本都排挤出去了,完整的一个韩国城,在望京新城。 
栗:这在哪一片儿? 
任:望京新城那不是有一个小门么,一进去很大,二楼整个都是他们,里面泡脚的,按摩的,桑拿的全是韩国人。 
栗:哇,将来北京可以跟纽约比美――多元文化的聚集地。 
任:望京新城那个小区里大概就住了五千韩国人,最早的那个小区。 
栗:有没有北韩人? 
任:不多吧。我们新买的那房子门口就有一个他们盖的特别大的一个韩国学校,中学。我们去吃,发现他们年轻人其实挺多的,晚上半夜三更的,那些小孩坐的满满的,看着他们国家的电视,挺好的。现在发展是这样,你象我们花家地现在是望京最差的一个小区,它出的居民委员会告示是两种文字,中文和韩文。 
栗:哈哈。 
任:他们人太多了,在望京统计出来大概有五万人。 
栗:五万人啊……! 
任:而且很多都是年轻人,圣诞节那天我感触挺深的,原来看这些老外感觉他们就象游客一样,那天我们看韩国小姑娘都挺漂亮的,穿着她在这工作的套装就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以前都是很匆忙,不讲究,背个背包旅行的,现在这个一看就是在中国长期生活的,就象在韩国生活一样。我们以为是日本人,一群挺漂亮的,结果一听是说韩语的。 
栗:有意思。 
任:所以有时侯觉得特别不象住在这个地方的。现在唯一缺的是没有酒吧,娱乐的。小刚希望有娱乐的,连望京都不用出去了,所有问题都在里面解决了。 
栗:韩国人会建的。 
任:他们建了。最差的一个酒吧都被炒的……天天这帮人都坐在里面,一坐坐到两点。一开始别人都要打烊了,现在这帮人一听要打烊就要再开一瓶酒,能坐到天亮就容忍我们坐到天亮了。所以现在我们在积极地鼓动其它的想开酒吧的开到望京来。望京统计人的平均年龄是三十到三十五岁以下,所以都是要在外面吃的。 
栗:这种现代多元化都市环境,既糜烂又充满生机,既日常生活化又潜伏着挑战和刺激,既稳定又动荡,一定会给艺术带来新的影响和变化,就象你的新作,戏刚刚开场,热闹还在后头。

任小林》,2006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