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冯博一/于会见

冯博一(以下简称“冯”):我很少来河南,河南基本上已经把当代艺术遗忘了吧? 
于会见(以下简称“于”):你应该挖掘一下河南。 

冯:我知道河南的一些画家,比如现在都在首都师范大学的段正渠、段建伟,老一辈的曹新林,以及一直走全国美展系统的王宏建等。这些艺术家基本属于学院的范畴。反映出一些问题: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比较活跃的地方都有各地美术学院都是前卫艺术的主要阵地,之后,学院系统与前卫艺术渐行渐远了。包括以前中国美协和前卫艺术的联系还很密切,后来就没有了。比如《美术》杂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看了。中国的前卫艺术主要在于民间空间的活跃和强势。 

于:当年像“星星画派”这样的东西《美术》还敢登。 

冯:虽然艺术发展到现在,可能更注重多媒介和多维度的视角,坚持绘画的方式只是媒介不同,关键还是怎么去画。刚去逝的弗洛伊德就是画画,他还是大师。学院式绘画其实也在实验,但我觉得是一种延续以往框架内的的探索。当然,一般而言我们可以判断这样作品的优劣,而所谓的前卫艺术没有既定标准,还在实验的路上,试图打破了以往的模式和秩序,这就造成有些人可能因为画不好画,只能走另外一条路。因此当代艺术之中有很多滥竽充数的艺术与艺术家,这也是事实。对于艺术,我有三点体会:第一、重要的不是艺术;第二、艺术可以无法无天;第三、艺术是人生的意外。我觉得于会见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这种创作很不容易。我想问的是:什么东西支持着你坚持到现在,画了这么多画? 

于:这和我个人接受的教育有关系。我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上大学,它有两块对我影响比较大,一个是传统艺术,第二是二战以后的西方后现代艺术。八十年代初,接触西方的艺术比较多。比如劳森伯格展,当时感觉有些超前,但对我的影响太深了。到后来使自己要对自己有个判断,怎样去画?画什么东西?这也就是在我九十年代前期绘画中最困惑的东西。 

冯:你在大学里教什么? 

于:教一些基础课程,素描、色彩。我很关注当代艺术,但是到了2003年以后,我个人觉得那些都不是我想表现的。这还跟我个人的生活环境、河南的地域文化有关系。我认准的是我选择我想要画的东西,可能这辈子都画不完,我体验到什么,我就画什么。我在看别人东西的同时,时刻提醒着自己:我的情感在哪里?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接触的都是中国传统艺术和西方当代艺术,艺术本来就是一种各自为战的事,比较个人化,还是确认自己的东西比较重要。2001年是我画的最郁闷的时候,我决定去欧美看看,看看西方的画家是怎么样画画的。回来以后,我觉得最大的收获是更自信了,感觉有什么情感都画出来,即使是最幼稚的情感,也是真实的,我就觉得不管别人怎么闹腾,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的,这是一直支撑我坚持下来的原因。 

冯:你一直都坚持画乡土题材的画,也比较关注当代艺术,这就是晓松的文章里的那种“第三类状态”吧!虽然你没有大的变化,可是你在信息关注和掌握上还是非常丰富的。 

于:当代艺术我还是关注比较多的,不关注就看不清自己,看多了别人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有很多人问我,你天天在这里画画,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觉得还是个人喜好问题,当我在画画的时候,也就是我心最静的时候。 

冯:你的画,一看就感觉到很明显的中原地区的气息,雄厚、沉郁、大气,个性鲜明。有写实的,也有超现实的,还有过渡期间的尝试等。 

于:对。2006年以前我什么都画,但是经过各种尝试,仍然觉得有些遗憾,自己心底的那种东西一直都没有画出来,到了我画到以大地为主的这批画的时候,我才觉得它和我心里的东西慢慢的有了一些拼接,再到现在画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我心中的一种体验,只是把它们都给挖掘出来了。 

冯:改革开放的三十年里,中国当代艺术挺热闹的,你怎么看这种喧嚣和混杂?你为什么不去介入和在场? 

于:我觉得没有近三十年的积累当代艺术是走不到今天的,所有的形式都登上了舞台,很多方式远远超过在国外看到的方式,甚至在艺术形式上比他们还强烈。应该是从五十年代一直到现在,人一直积攒下来的情感的爆发。西方在二战以后的很多艺术也并不是各领风骚数百年,短命的无非三、五年,甚至更短暂,长命一点儿的实际上也没有维持多少年就被推翻了。从这一方面来看,我觉得当代艺术意义非常重大,其中有很多东西都是我比较喜欢的。 

我个人欣赏的是二战以后的世界当代艺术,以西方的美术发展轨迹来看,很多艺术是一种观念和现象,并不是存在于过多的个人技术中,我不想做现象,我不想今天做完了,明天就没事干了。我想要画的东西一辈子画不完,还能不断地去补充我自己、还能一直不断的画下去。一个艺术家销声匿迹了,那可能是他自己对艺术的激情不够了、意识不够了、敏锐度不够了。他没有抓住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是去找寻其他的东西了,当他的画卖的好了,活动多了,他可能就会失去一些搞艺术的独立意志,在这样的独立意志下要敢于去赌命、超越自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任何人都无法做到坚持。 

冯:我想追问一个问题:对于你个人有意义的绘画,放在一个文化艺术大的背景中,它的时代意义在哪里?你的个人理想、判断、追求和这个时代的关系是什么? 

于:你说的这些更重要。作为一名画家,第一、要有一个好的判断力;第二呢,还要有智慧。终身勤而不问其道,与美南辕而北辙,这样是不行的,有一个问题我思考了很长时间,我画的这些东西好吗?如果是我自己认为好,但在整个大的文化层面之中没有,那就是一辈子勤奋却不知道什么叫做道,那是一种悲哀。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继续往前走,但是这个行走的过程中间还要时时刻刻往前看。之所以这样去画,我个人觉得我还是有判断的。 

冯:对当代艺术家的明星化、时尚化,我一直是质疑的。我很认同萨义德对“知识分子”概念的界定。我觉得艺术家跟这个时代应该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关系,应该对现实发出自己批判和质疑的声音。 

于:没错。我觉得艺术需要传达出来的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的精神,关键的是应该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应该怎么去做到这些,我觉得更需要有远见的像您这样有远见的批评家来倡导,唤起这种责任感。 

我觉得我应该更敏锐、尖锐一些。当然,我不会一夜之间去接受它,我不是那种冲动的画家。其实,前三十年的“热热闹闹”的也给中国的艺术搭了一个平台,让大家看到了不同的东西,甚至我觉得比国外的看到的还要多呢,那就要看艺术家在下一步应该怎样去做好自己的事情,任何的文化现象的出现,都需要一个“大环境”,我充其量是个画画爱好者,当不当大师并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但这件事情我想要做的更好一些的话,我就必须要有我的思考,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冯:有些画家从写实到抽象再到后来的“抽象”不下去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去画什么了。我觉得你的作品在不同阶段的变化还是挺明显的,我个人比较喜欢第二、第三阶段的作品,第一阶段的写生的东西也非常好。你画中没画人,但能够感觉到和表现了一种人在自然的面前渺小;同时,又人为地在破坏大自然。虽然你画的是风景,但人是在的,这不是纯粹的,也不是唯美的风景,可以说是现实的沧桑和内心的苍凉,把人在自然之中的脆弱和人的一种能量展现得淋漓尽致。我能从你的画上看到你的视野。我特别不喜欢那种所谓的一对一的写实主义,不是不好,是因为比较简单。比如“艳俗艺术”,那些艺术家的创作所表现出来的东西远远没有超越现实。 

于:我最初画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所回避的就是唯美主义,我并不是单纯的画风景的,我既不想写实更不想去抽象。我只想画出我的感情与体验,我现在看我自己的问题就是在于我自己还不够尖锐。 

冯:你的画很有视觉的张力,有些诡异的、主观的东西在里面。艺术已经变得非常多样化了,对艺术也很难简单从作品性本身去判定。 

于:在当代艺术界,你可以不是一个哲学家,但是你要有一些哲学上的思考,有些人为什么销声匿迹了,为什么有些人原先画的挺好到后来就不行了呢?我觉得个人的文化底蕴、个人经历和自己对自身的克制与自我修炼,决定了他可以走多远。您的到来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就是你把我最初回避的东西看到了。我暑假的两个月,一直在实验能让自己“狠’一点的方法,不管怎样去表达,就在2012年把自己彻底打碎了。 

冯:如果我们进一步去说,还有那么一点地域性,有一些趋同化了,在这种情况下你守住地域没问题,但是在你守住地域的同时,在画面上可以再开放一点。比如说徐冰的《尘埃》,所针对的911是全世界都关注的大题材,但我们能够从这个作品中看到一个东方的艺术家是怎样去看待这个问题,针对性特强,但没有地域的局限性。在中国现在活跃的画家里面,你比较喜欢谁的作品? 

于:我比较喜欢徐冰、艾未未、曾梵志的作品。当然还有其他艺术家。 

整理:王晓松、于人,经访谈者审阅修订 
2012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