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绘画中,天下面,地上面,是一张图。
在这张图上,有数不清的故事和传说。今天的事是明天的故事,是未来的传说。站在天上往下看,美丽的画,祥和而宁静,一切都是烟云。站在地上看,一切都是刻骨铭心。千百年来,金戈铁马,悲欢离合,数不尽的英雄往事,留下的只是一串串故事和传说。
在这张图上,同一个点发生着不同的事,惊天动地的事也只是一个点。我在一个点上生活着,体验着。时间记录着历程,时间抹去历程。过去和现在我们品味着,未来的这张图的一切我们只能幻想着。
在这张图上,有我的家乡——偃师。她南依嵩岳,北临黄河,东控虎牢,西扼崤函,伊、洛河水在中间蜿蜒流过。夏、商、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七个朝代在此建都。公元前十一世纪,武王伐纣,凯旋西归,在河洛平西写下“息偃戎师”,偃师由此而得名。这块土地也由此成为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厚重而悠久。在这块土地上,古代文明与现代文明并存,传统与时尚并存,现实与理想并存,发展与保护并存。历史的,民族的,现代的,科技的,宗教的,贫穷的,富有的等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复杂的物质和情感世界。
我想表现我的生存状态。
我体验和生存的这块古老的土地,深藏着中华民族的起源,见证了中原历史沧海桑田的变迁。夏、商、周等七个朝代在此建都,二里头、汉魏古城、龙门石窟、秦砖汉瓦、玄奘故里、齐田横、杜甫、白居易数不尽的英雄往事浓缩在不足百公里的地方。逝者如斯,英雄远去。留下一块沉默厚重的土地。
站在这块土地上,远远望去,黄河之水天上来,沟壑田野间散落着一堆一堆的村庄,土崖长满了酸枣,古迹寺庙、英雄墓冢、电厂、铁路、桥梁、高速公路、古塔密布在土丘之中。土地散发着光,大大小小的烟囱、高压线塔像一个个英雄耸立在田野上。忙碌的人、飞奔的汽车、火车在土地上像一个点、一条线。标志着这就是二十一世纪。
因为太熟悉这片土地了,在绘画上,我决意抛弃唯美,抛弃了形式,抛弃虚与实,抛弃色彩与光线,抛弃所有我知道的清规戒律,把自己逼到绝地上去绘画。画生存体验,画视野中的生存状态,画苍茫大气的精神气质,画心中的世界。在绘画的道路上,我身边不远处就是高速公路。许多人在上面飞驰而过,而我选择在路边的悬崖上漫步前行。自由自在,挑战着、兴奋着。我无意标榜自己是在探索艺术,只是想在这赖以生存的土壤里找到一种生存体验、一种艺术状态,找到一个独立的自我。
土地上的故事多了,就滋润人心,个人情怀也变得丰富起来。
我想表现我的情感状态。
一方面是客观、自然体验的状态,这种“状态”是形的状态。大自然有着本质的状态,艺术家面对自然,体验发现的是自然的艺术层面的状态特征。把自然物象的艺术本质特征提炼出来,是绘画的形式表现。形式是有表情的,它的表情是艺术家对自然形体的观察,体验后赋予的表情。物象都有姿态,姿是外形,态是本质。我看得是物象的本质状态,把各种物象的状态汇聚在一起,构成的是绘画的整体气质。
一方面是心灵体验的状态。
我成长的时代正是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时代,大变革的时代,是人们观念思想不断受到冲击和洗礼的年代。人们价值观不断发生变化,物质的发展带来很多精神层面质的变化。精神与物质交替着主导社会发展。人的价值取向变得越来越模糊。今天的正确观念可能是昨天的错误,昨天的错误可能是后天的正确,社会在强力推进着、发展着。作为个体的人顺应社会发展的能力和判断不能与发展同步。人们迷茫、失望,理想随之飘乎不定。三十年来,体验了太多的生活方式,更新了太多的思想观念,看到了太多的成功与失败。社会的进步仍在强力推进,生活中活着四代人,而生活方式和观念却有着八代人。这就是我们的时代。
我想表现我的艺术状态。
我的艺术状态也是我的一种艺术态度。
艺术是一种生活体验和思想沉淀,是自由品格的历练,是自我人格的完善和修正。艺术家要有原动力和思想力,解读和表现这个世界,思想力是支撑点。西方后现代艺术的价值体系是自由思想的无限放大,解放了艺术。其价值体系和标准影响了世界,推动了艺术的发展。同时,其殖民色彩形成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基本面貌,成就了一批中国当代艺术家。这是开放的中国合理的发展过程。但应该是短暂的,到了结束的时候。
世界经济一体化发展不能淹没了多元文化。民族主义、地域主义、个人主义是多元文化的基础。站在民族的、历史的、现实的文化背景中,多元文化是一种价值选择。西方后现代艺术无异是西方社会价值体系的产物,我们无意去评说其好坏。但是,中国当代艺术应该有清晰的判断和思考,构筑自身的价值体系与标准。
艺术的当代性或者说世界性,首先是艺术家所生存的民族性与社会性。毛泽东说:“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是政治意义上的民族与世界的关系。民族、地域、个人主义与世界性,当代性不是对立的矛盾,而是个性与艺术性的关系。世界也好、国际也好、当代也好、民族地域也好,核心不是名称的切分,而是艺术家独立的价值选择和对待艺术的态度。民族、历史、地域、现实社会对艺术家来说是生存体验的基本出发点。世界观、价值观、审美观、艺术思想的形成也是基于艺术家的生存环境的体验。脱离自身生存环境去编织艺术,是空洞无力的。艺术家扎根与自身生存的沃土,去真正体验,才能在艺术道路越走越远。
而事实上,当代艺术中有不少画家害怕谈民族性,地域性,害怕被套上“地域性画家”的称号,缺了独自的价值观和艺术观,失去了自信,没有自己的思想可坚守,是急功近利的表现。当然,我们也不能囿于狭隘的民族主义,而应该站在世界文化的大背景下自觉选择。
从这个意义上讲,五十年代以来探索油画民族化本身是一种提法上的错误。油画不需要民族化,油画是画种,不是精神,不是观念。老一代艺术家油画民族化的探索是一种口号选择,是个人形式上的探索。实际上,当你苦思冥想着画什么样的形式好,如何表现时,你离艺术已经很远了。当你觉得只有这样画才能画出自己的情感时,你离艺术很近了。当你忘我表达,形式不在脑海中,笔随心走,你就真的在艺术中了。
我所想的一切都在一张图上。
赞美与批评,美化与丑化,光荣与梦想,浪漫与现实,今天与未来,各种情感体验纠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思维的状态。在天下面、地上面看这张图,放眼望去,美与丑、好与坏、胜于败、传统、现代、具象、抽象、内容、形式、整体、细节、构图、色彩等等一切都是平淡的。只有驱动画笔后留下的心灵体验,只有凝固的土地述说着过去与未来。
我想超越自然、超越自我的述说。
一张图上面的点在裂变。
天高云淡,望断南燕飞。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天上看,地上看,这张图,有我的梦、我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