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遗石 
彭薇 

石头是我艺术道路的开始,从这以后,我找到了自己的语言,一个真正不同于传统中国画,不同于其他艺术家的技法。我发现我可以用这个技法来篡改石头,这样一个如此传统的中国的东西,被无数人画过的东西,但这种篡改非常个人,也非常当下。而对于我来说,当下其实仅仅是从画石头的第一笔到最后一笔这样的过程,一旦完成,便已是过去。 

2001到2010年我不断走出这个东西,又回到这个东西,这10年来,我看到了变化,同样是石头,它们似乎跟我的样子一样慢慢变化。我发现,这是一个其它系列之外能画到老的东西:画石头在我这里如同充电,当一个系列进行到我已非常熟悉,热情减退时,回到它,我又有了新的热情。 

我想遗石系列是以一种过去式来证明现在时,它被剥夺了所有古代的涵义,只剩下图式,并转化为一种历史的记忆。它以去除文化意指而获得新的文化的可能性。但我不想证明我的当代性——因为当代艺术一词的概念来自西方——我想证实的是中国水墨画具有悠久的游戏规则,尤其是,中国人对于时间和今古的概念,怎样有别于西方人——中国古代文人有一句非常哲学的话: 
“我恨不见古人,也恨古人不见我。” 

在中国人看来,“古人”与“我”,只是时间的不同“点”,见或不见,才是中国人在乎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我画石头时从未念及“当代”与“传统”。我不在乎“重复”,当一件事物被重复,它的时间的点,已经变动了。时间是不会重复的,或者说,时间就是同一与重复。 

彩墨锦绣 
冯博一 

与其说彭薇是在画服饰,不如说是在“画皮”,因为它多少承载着繁复的意识形态,并成为及时反映时代变迁后影响我们生活方式的种种标示之一。而彭薇在与人身最近距离的服饰上聚类附彩,包括她正在创作过程中对“亵衣”——现成品的描绘,实际是公共空间中服饰的隐喻性在显示着她本身的经历、记忆和趣味,服饰的逼真性渲染着缥缈的虚幻性,这里的一切毫无疑问是“过去”,但却是如同自然之物的属性一样虚拟着过去。具体的各类服饰被线描、色彩、勾勒匀染所笼罩是她水墨展开的关键,尽管她不是简单直接地表现现实的复杂,但不过这也许反而成就了她的创作。因为远离现实使她的艺术保留了她寓情的细末微节,凸现了水墨自身的质感与神秘,我们在观看她的作品时常常会遭遇到这样的细末微节。她是从现实的个人经历中剪裁历代的服饰片断去排遣、释怀她的记忆、爱好,尽管没有具体的人物形象,但她们仿佛如真丝绢帛上勾勒出的淡影,呼应和营造了这种间离的效果,在怀旧、伤感中重新寻拾梦一般的自由与憧憬,呈现出凄艳、阴柔的风格。从这一点来说,她又是非常真实的,她真实地表现臆想状态下的内心世界,可谓是一种在内心折射的抽象现实。甚至对这种语言风格的迷恋替代了作品所画物件的兴趣,营造一座精致的虚幻如七室楼台的宫殿成了她专心致志的工作。服饰或鞋,甚至亵衣,拥有无穷的种类、款式和颜色,可以混搭出各种方式,除了可以成为身体政治或身份的标志与宣言,还有资格作为一种心绪、情感的附加值,以及在喧嚣的混世里浓缩了她无所谓的自我表现与独领风骚。 

绣履记 
徐累 

彭薇的“绣履”充满这样的包裹,这样的面纱。那碎屑的外饰,几乎是她工作的所有乐趣。网眼织物、锦缎、串珠、丝带、荷叶边、金银箔、羽毛边、匕首跟,加上蝴蝶,卷草、桃叶、缠枝、石榴之类的刺绣,姹紫嫣红,风情万种。尽管是以彩墨意指“绣履”的原状,但某种自足的情绪和稍许的挑逗,还是一目了然的。 

绘画之“履”,在此体现出它的戏剧表情,变化莫测,令人缭乱,有些像另外的化妆秀。“空虚”是一种本质存在,但是,装饰这种“空虚”,用美的法则暗示已然失去的“物”的曾在,这本来就是某种享乐的事情,何况其中还包括了更重要的用心?  
唐代评论家司空图的《诗品》中说道:“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对彭薇这批作品的过度诠释,也许是无趣的事。如果她那里有一个意义的中心存在,毋宁是朝内旋转的,复归于最初的深渊。而在此刻,我们只有确信眼前的“娇尘软雾”即词汇本身,“没有一颗宝贵的心,没有一种隐藏的力,没有一种重要的秘密”(罗兰·巴特),如此,“鞋”的符号含义就透明如镜了。当这样的认知通过彭薇的纸上形式固定下来的时候,“绣履”,既不能穷尽“鞋”的全貌,也不能穷尽“鞋”的概念的全部意义——但是,无论如何,它始终以这个内容为出发点。倘若评者的意识没有过多干涉,“鞋”,只是让人联想到鞋,它正在重获失去的地位,仅此而已。 

双重现成品的妙用 
陈丹青 
彭薇新作是双重“现成品”的妙用,二者的材料均属唾手可得:包裹服装店塑料模特的宣纸在剥离后成为空荡荡的女身,因纸的质地而窈窕轻盈,遍布其上的山水、昆虫、人物,是对各种中国经典画面美丽局部的衿衿戏仿,因彩墨笔致而谐趣盎然——绘画的平面性被颠覆,同时被型塑,这些物体表层的依附性彩绘,理论上当然属于雕塑作品,观念上具有暧昧的装置意识,事实上作者仍在宣纸上画画,效果上,则绘画的观赏此时乃取决于一尊雕塑,又在雕塑的三度空间中与绘画欣然遭遇。 

上一代本土画家得自普普意识的创作多少是单向思维的图式模仿,在彭薇这里则属个人游戏。艺术惟在游戏之时,才是灵动而自由的,并有所创发。世界范围的“实验艺术”在新世纪以来追求轻快的观念,以及商品般的愉悦感,摆脱作品的复杂性和严肃性,直接、单纯、好看,然而用心周密,给予当代现成品更为现成的种种机缘。彭薇的“绣履”及“锦衣”系列原已兼具中国画的古典雅趣和后现代的符号性简洁,但毕竟为国画类别所囿限,目前这批新作一举逸出传统范式,而在三度空间的装置游戏中,“国画”性质在物质化陌生化的过程中被彻底篡改,而国画的神韵竟不曾丝毫丧失,委实清新可喜。 


脱壳 

我想着空无。想着它如何永远流行。永远品味出众。没什么是完美——毕竟,完美正是空无的对应面。 

美与性毫无关联。美与美有关,而性与性有关。[1] 

[1] 安迪·沃霍,《我将是你的镜子》,广西师大出版社